世界任何的事物，都會新陳代謝的。人，固然會新陳代謝，有生有死。人類的消化器官，司的也是新陳代謝的功能。

正因為有新陳代謝，故人類不免於有悲歡離合，但是，我們如果設想，世界沒有新陳代謝這一件事情，那末，世界是守恆的，人類就會認為，一切呆板，生無足貴，死不是惜。至少，連一本小說，一齣劇本，都寫不成功了。

由於世事無常，故人無三代富，國無千載強，反而覺得人生是多姿多彩的。

人們承認新陳代謝的原理，但堅持學問是在新陳代謝的規律之外。認為有些學問，可以放之四海而皆準，以待百世聖人而不惑的。是否學問真在新陳代謝的規律以外呢？不是的，學問一樣會受新陳代謝。一家工廠的機器，我們每年要作一次的折舊，那末，一個博士學位，我們每年也應該來一次折舊。你在四十年前拿到了一個博士，如果你不肯繼續豐富你的學識，到了今天，你的博士學位，應該是等於零了。

有人說，數學是學問。數學認為二加二等於四，這一個道理是永恆的，世界斷然不會有二加二等於五的學問。

事實上，電子計算機就沒有了二與四的觀念，也沒有五的觀念，有的僅是一與零的觀念。我們雖然不能說，電子機巳取消了二加二等於四的觀念，實際已避開這一個觀念了。

到了一定的時候，世間將沒有人再談二加二等於四的道理，二加二等於四的道理，至少是落伍了。

學問之新陳代謝，處處可見。例如勞動力是經濟上的加號，因而人類是資源。這是舊的觀念。從今天來講，人口之增加，可以抵銷生產力之上漲，因而人口之增加，變成為經濟上一個負號，這可以看到，學問是無常的。

世事之可哀，可哀在一些自以為有學問的人，不知道學問正像流水一般，會不斷的蒸發。

如果不天天的添水，水就沒有了。也不知道，幾十年前認為對的觀念，幾十年後就不對了。這叫做學問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