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美國政局的人，心中總有一個問題，疑不能解，為甚麽加州的靑年運動、黑人運動、拉丁美洲人運動，遠比美國各地為瘋狂？這裏，先談一件昨天下午記者目擊的事。

地點是舊金山美巨街和艾里斯街的街頭，一個碩大無朋的白人，喝了兩杯，碰到一個黑人婦女，口中叫出Nigger這一個字。Nigger之義，本來也是黑人，但美國的黑人，被稱為Nigro，被稱為Black，都沒有問題，一稱之為Nigger，打架必不能免，那男人雖然是凶神惡煞，卻也老了一點，大槪五十上下了，黑人婦女大槪二十開外，身材並不高大，動手來打那白人，顯然不是敵手，一交鋒，初則被扯到半天，繼被摔到地下，不過她有視死如歸的精神，屢仆屢起，那白人開始佔不到上風，半路殺出兩個程咬金，一個是白色靑年，一個是拉丁人種，撲上前去，把那巨無霸的白人制服了，拉著他的頭，碰到馬路中央，血流披面。記者既怕殃及池魚，但又想看熱鬧，道旁恰好有一家小飯店，中國人開的，一進去，做女侍的中國小姐問道：「看來你還有點氣力，為甚麼不助陣？」看她捋起了袖兒，紅著了面孔的樣子，大槪不是有意向記者來捉狹的。

這是舊金山街頭每天都可以看得到的景色，當然是小巫之極了。大巫是甚麽呢？大巫就是本月十九日舊金山市政廳前的「五色示威運動」，五色就是白色、黑色、紅色、褐色、黃色五種人的示威，因此，又名為「彩虹運動」。更有趣的，被示威的人，也是白人，白人向白人示威，容易混淆不清，善於創製名詞的美國，真是天才勃發，他們替被示威的白人，起了一個名堂，叫做蒼白的人種。

示威照例有彈壓，照例有擲石頭，照例有捕人，照例有流血。報道這些經過，說句良心話，實在有點煩膩了，不必細表。但是不能不提出的，就是這一次示威的口號，口號是：「釋放政治犯。」

所謂「政治犯」是甚麼人呢？一是釋放西埃蒂。西埃蒂是一個拉丁族靑年人，和同黨六名，在一個多月前，在舊金山殺死了一名警員，西埃蒂和五名靑年被捕，一名在逃。二是釋放「蘇里達德兄弟」。蘇里達德是加州聖拉斐爾的監獄的名稱，有幾個黑人，被控殺死獄卒。最近所發生的法官被擄事件，亦為此事的餘波。此外，還要求釋放蘇斯托、阿默德伊文斯、費哲羅、理査森等人。

這些囚犯的名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種族。在這些「政治犯」內邊黑、白、褐色人種都有，而示威的群衆中，除了白、黑、褐人種之外，還加上了紅色黃色兩種。可以說，這是以皮膚色素為經，而以政治犯問題為緯的一個示威運動。

我們如不把加州最近所發生的刑事案件，綜合來說明一下，我們是無法理解上開之所謂經緯的，亦無法判定此事不止是具有美國國內的意義，而實際是有國際上的意義的。

近來加州不斷發生警察被殺事件。一個多月前，拉丁靑年西埃蒂在舊金山所殺死的員警是白人。8月6日，加州聖何賽城一名白人員警，被一名白色靑年人殺死。到8月20日，伯克利城有一名日本裔的美籍員警被一名黑人所殺死。案件雖僅三宗，而殺人與被殺者，卻牽涉到白黑褐黃的四色人種。這有甚麼的意義呢？其一，有人似已選定員警作為恐怖行動的對象。其二，殺人之後，各色人種舉行示威運動來互相支援，支援不了，行刑了，即等於各色人種都有了「烈士」。其三，殺人本來是刑事案件，示威的人們卻視為「政治犯」。「政治犯」只能存在於革命行動之中，由此也不難看到，加州靑年人心底的深處，他們這樣做，不認為是普通犯罪，而認為是一種革命行動了。

到這裏，不再費詞，今天的加州，實際已到瘋狂的程度了。

有興味的問題是：為甚麼加州會站在美國各州的前頭呢？能夠找出解釋來嗎？可以的。

第一，加州是美國各色人種最混雜的地方。所謂各色人種，主要是指拉丁人種而言。在美國，拉丁人種約有1,000萬，而在加州至少有600。這600萬人，有些在外形上像是一個白人，但如果從他們的經濟基礎來講，他們和一般白人之相去，實際很遠。加州的黑人也多的，例如伯克利和奧克蘭，黑人人口，均超過50%。黃色人種主要是中國人和日本人，日本人在黃色人種中，比較活躍，好些日本人，都未忘二次大戰期中，被放在監城的集中營內邊的慘痛教訓。平日和日本人交談的結果，十個日本旅美的人至少有七個不同意目前日本政府和美國的結盟政策的。

加州既是多種人種混處的地方，在往日種族與種族間，積不相能的時候（例如反黑與排華），種族的對立，而反而可以收到一時安定的後果，在今天，通過靑年人之所謂工人類的自覺」，各個種族，攜手起來了，一混合起來，便產生一種不易控制的力量。

第二，加州為學生運動最早的州份，1964年12月，加州大學就發生風潮了。到現在，美國的靑年人，分為三大派系，即「工人──學生聯盟派」、「氣象派」和「改良主義派」，而加州三家大學，即聖何賽大學、加州大學、斯坦福大學，恰好是三派的大本營。加州學潮之勃興，自然以人種混雜為其基礎，但學潮勃興以後，其影響也回到人種問題那邊。

第三，在第二次大戰以後，加州的戰時工業、航空工業、太空工業、電子工業，特別工業發展，從整個工業體系上來講，加州比不上美國的東北方，但是，從這一種工業集中的程度來講，卻比東北方有過之。此種工業集中的結果，在政治上，必然產生一種極端保守的人，往日的諾蘭參議員，今天的列根州長，固其著者，即現總統尼克遜，也是這一派系中人。

加州自從列根做了州長以後，對一切民衆運動，都採取高壓政策。自然，物理學的定理，壓力愈大，反抗力也愈強。目前，列根蟬聯州長的呼聲甚高，加州的瘋狂狀態，是未容易矯正過來的。

第四，自美國通貨走上不能自拔的膨脹之途以後，白宮當局，目前無法不作有限度的緊縮國防預算。國防預算一緊縮，加州的國防工業，即受影響。以失業的數字為例，依官方的公佈，美國失業率為5%，而加州之失業率，高至7.4%，加州失業率之高，為全國之冠，加州之動亂，為全國之冠，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最近，美國官方公佈70年度的人口調杳數字，加州之舊金山市，人口低落了，難道有人遷地為良，先去以為民望嗎？

（原載1970年9月2日新加坡《南洋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