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五四」運動，這是人所共知的，說來湊巧，今天的美國，也有「五四運動」了。

起因於「肯特州立大學」四名白大學生被擊斃一案。此案發生於今年5月4日，學生們稱之為5月4日運動。時間上縱使巧合，原不能稱之為一個運動的，不過，到了今天，已滿了三個月了，用歷史的眼光來分析這一件事情，名之為美國的「五四運動」並不太過。

甚麼是一個運動，運動至少要具有社會上某一部分人思想急起變革的意味。以中國的「五四運動」而論，是宗法社會受到了新思潮的衝擊，靑年人接受了新的思潮，向老一代的人來挑戰，因而，當時有「打倒孔家店」的口號。如果從這一個定義來#美國的肯特州立大學貨件，和這事件所引起的一切新現象，條件是符合的。

條件符合之一，是靑年人向老一代的人來挑戰。其具髂的名詞，叫做「壯代的差距」。在中國，當年雖沒有這一個名詞，但內容是暗合的，當年被衝_的章宗祥、陸宗輿、辜鴻銘、林紓之流，都是有歲數的人了。

條件符合之二，是由思想處於被衝擊的地位。以舊思想而論，當年中國的舊思想，和美國今天的舊思想，有所不同。當年中國的舊思想是宗法社會，起而代替的「德謨克拉西」（民主），至少是今天美國當路者口頭上所要保衞的。不過，思想之為物，縱使是名稱相同，有時也會變質，今天美國的學生，已有了「新德講克拉西」的名詞，因而，他們所暗示的，就是美國的「德謨克拉西」，已經衰老了，已經失真了。

條件符合之三，當年中國的新思想，內容並不劃一，有孫中由先生的「三民主義」，有胡適這一批人的美式民主主義和實驗主義，更有共產主義、國家主義。今天美國學生的思想，也各有不同，有性質並不一樣的社會主義，有民治改良主義，有代替美國現政制的所謂真正民治主義。

我們自然希望歷史不會重演，如果重演的話，今天美國來了一個「五四運動」，我們至少應該視之為劃時代的一件大事情。

如果要替美國的「五四運動」來寫歷史，今天就不妨開始下筆。由今年5月4日開始，美國的學生運動，已走上了中國的老途，靑年人正向三方面來分化。為著這一件事，記者曾親到斯坦福大學所在地的柏裡柯圖城來採訪，和一些學生活動分子來交談。

斯坦福大學是美國的貴族大學，其學生的家長，不是富商，就是顯宦，至少也是中等人家。由於這樣的背景，該大學的學生思想，代表一個獨立的型態，那是美國多數大學生的型態。一位學生領袖說：「我們的靑年人，是有時代的使命的，今天的美國，並不是制度的問題，而是掌握這一個制度的人的問題。」

這句話，可以說是斯坦福大學學生的主流思想。如果用中國歷史為例，這就是還在五四運動之前的康有為的公車上書。當年康有為，並沒有要推翻帝制，他所要求的是商法維新，維新是改良，商法是處事的方法，並沒有觸到制度這一方面去。

斯坦福大學的學生運動，在美國的學生運動中，發生較遲，但斯坦福大學學生的思想型態，在美國的大學生中，佔的卻是最大的多數。他們的思想，本來由超然物外、無可無不可而至同情及追隨上一代的人都有。質言之，在往日來講，他們是克家令子，是佳子弟，是好學生，是沉默的多數，但是，今年5月4日的肯特州州立大學事件，卻把這些佳子弟激起來了。不過，他們雖被激起來，仍未至走極端的程度，他們認為現制度要改良，但未至於要把現制度來推翻，開始的時候，他們派出走廊客到華盛頓去，即是要向世叔世伯來投訴，希望通過世叔世伯的同情，而收改良之效。

這是平日馴服的靑年之進了一步，不過，他們進了一步，不是進了一步便停止的，這由於，他們的想法過於天真，天真易起幻滅，幻滅便是危機。例如5月4日以後，該大學連續發生搗毀學生軍訓團事件，員警到來彈壓，學生們開始激進起來了。他們的走廊客受挫折，他們要捧一個自由政客布朗出來做參議員，也不成功，到最近，也即是在暑假之前，該校學生的領導權，已落入激進分子的手中了。

這不但是斯坦福大學是如此，其他的名大學，如哈佛、如看林斯頓、如耶魯，都循著這一條路子來走。

他們走向哪一方呢？走向更激烈的氣象學派那一邊去。從政治的分類來講，氣象學派也不是反民主主義的，他們俺是認為，今天的美國民主，已喪失了內容，既然喪失了內容，他們就取得了革命權，因而主張採用暴力。

就今日美國各大學而論，伯克利城的加州大學、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都是氣象派的大本營。就加州大學學生的思想而論，他們有兩個特點：（一）他們是追求民治主義的；（二）他們是信仰卡斯特羅的。卡斯特羅本是民治主義的革命者，因而，今天美國的氣象學派，可以說是屬於古巴的類型。

以最近兩個月而論，氣象學派，主張採取爆破行動和恐怖行動。換言之，他們認定，行動的時機已經成熟。因而，他們的主要分子，一夜之間，就轉進了地下。據上月底參院非美活動檢舉委員會的調査，由1968年1月起而至今年7月止，學生向警察襲擊和向警署爆破的行動，已達359宗，主要的都是近兩月之事。又據調査，由古巴所輸進的教授使用及製造炸藥的手冊，已大批運入美國，落在學生和黑人的手中，當中以加利福尼亞州和衣阿華州為最多。報吿書發表以後，8月上旬，銬金由和奧克蘭城，也添上三宗了。

還有比之氣象學派為更左之一派，那就是「工人學生同盟派」，他們拒絕保持民主主義，但不認為行動的時機業已到來。目前，他們正從事於統一戰線的工作，加州中部的聖何塞大學、華府的霍華德大學以及新英倫各州「艾維系統」（IVY LEAGUE）大學中的一部分學生，都屬於這一派。這一派往往是上開兩派的歸宿，當第一第二派碰得頭破血流時，就走向這一派了。

從這樣的分析，可以看到，中國五四運動後所產生的各種思想，美國都應有盡有了。甚而五四運動前的公車上書的思想，也曾一度流光石火的呈現出來，其趨勢，有如水之就下。美國當局如果不打算或者不可能把形勢轉過來，說不定「五四運動」將是美國歷史上的一個主要綱目。

（原載1970年8月14日香港《星島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