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厚甫文選:談「一個國家兩種制度」│[梁厚甫]

自從鄧小平提出「一個國家兩種制度」的命題以後,我們潛觀默察,發現了一個不大尋常的現象,那就是,在美國方面以及歐洲方面,許多學術界的人士,都認為,這一個命題,新鮮而有興味,可以為未來的政治哲學,開一新紀元。但是,在亞洲方面,能理解這一個命題的人,似乎尚不太多,香港方面有一個頭面人物,認為對此有待硏究。

這是一個抽象的問題,抽象的問題,往往因人們政治哲學的修養,而感受各有不同。因此,我們解開這一個問題政治哲學的外殼,用普通的詞語來談一談,應該是有需要的。

一位華盛頓喬治城大學的政治學教授指出,一個國家,兩種制度,英國早已行之,美國早已行之。英國和美國,都是資本主義國家,但是,英國有工黨和社會黨的社會主義立法,而美國在羅斯福總統的時候,便施行「新政」(New Deal)至今不衰,新政的本身,是社會主義制度。孫中山先生主張節制資本,也是「一個國家,兩種制度」。「資本」是一個制度,而「節制」又是另外一個制度。純資本主義的制度,主張「自由企業」。企業既然自由,那能容忍節制?資本而可以節制,說明企業自由是有限度的。這已經說明,孫中山先生,也主張「一個國家,兩種制度」了。

向對立面來吸取營養

一位南加洲大學的政治哲學講師指出,任何政治哲學的創始人或其信仰者,對其政治哲學,原想用來福國利民的。無如政治哲學實施了以後,都無可避免的會出現毛病,出現挫折。1929年的時候,美國出現經濟大恐慌,自由企業的經濟,竟然弄成大規模的失業。自然不能說,自由企業的經濟,有百利而無一害。面對資本主義之害,羅斯福便乞靈於凱恩斯的經濟思想,而凱恩斯的經濟思想,是乞靈於社會主義思想(這是一般的社會主義思想,而不是馬克思的社會主義思想)的。反之,中國大陸實施社會主義,也未嘗沒有亂子。在四人幫的時候,把社會主義的思想,誤為「平均主義」,於是,出現「大鍋飯」制度,「做是三十六,不做也是三十六」的風氣。當一個制度主動或被動出現毛病的時候,人們就會從其對立面來吸取營養。因此,今天大陸之有「鄧小平體制」,等於美國之有「羅斯福新政」。

「一個國家兩種制度」的命題,並不新鮮。比較新鮮的地方,是英美之採取「一個國家,兩種制度」的立法,係寄存於整個國家的體制內邊,而鄧小平所指出的,是在中國的土地上邊,劃出了兩個區域,來實行資本主義(在國內也有非主導性之容納資本主義)。

當然,當一個國家,採取兩種制度的時候,必然有主從之分。羅斯福施行「新政」以後,依然以資本主義為主,故沒有人叫美國做社會主義國家,也沒有人認為羅斯福是「走社」,反之亦然,今天中國,自然是社會主義國家,而鄧小平也沒有「走資」。

新鮮在甚麼地方?

上邊一面說,「一個國家兩種制度」的觀念,英美早已有之,並不新鮮。一面又說,美國一些教授們,認為這一個命題,新鮮而又有興味,這究甚麼鬼呢?

原來美國的學人們認為,「一個國家兩種制度」的命題,在英美早已有之,不能說是新鮮,但是,作為一個社會主義大國的領導人,像鄧小平的地位,而說出這一句話來,那是新鮮的。

為甚麼是新鮮呢?如果一國之內,能容許兩種制度之共存,那末,地球之上,應該能容許兩種制度國家之共存。

雖然迄今仍是少數說,但美國的學術界早已認為,在經濟生活上,如果合夥制度能與有限公司制度和平共存及和平競賽,那末,在全球的政治生活上,資本主義國家與社會主義國家,當無不能和平共存之理。事實上,在一國之範疇內,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之矛盾,是你死我活的(美國罷工,也罷到你死我活),但是,在國際之範疇內,資本主義國家與社會主義國家之矛盾,卻不是你死我活而是競爭性的。合夥制度與有限公司制度之對比,只是法律責任與財產權之不同,各行其是,雙方毫無恩怨。兩個不同制度的國家,甲國的無產階級,亦與乙國的資產階級,原無利害衝突,何恩怨之可言?

把兩個制度不同的國家,弄成為你死我活,美國有錯,而蘇聯亦有錯。美國在麥加賽主義盛行的時候,美國的麥加賽參議員認為:「美國之生存,寄託在蘇聯之毀滅。」而1959年蘇聯的赫魯曉夫出席聯合國人會的時候,脫了鞋子,拍到桌上,認為「我們一定要埋葬你們資產階級」。試問,蘇聯之無產階級,哪來埋葬美國資產階級的權利?

為世界政治開創新局面

兩個超級大國,既然因為歷史上的偁然,而糾纏到難解難分,而鄧小平以大國領導人的地位,從低一層來說,一國之內,兩種制度尚可以和平共存,那末,在全球範疇內,過去60多年的歷史,從「白衞軍」開始,弄到不同制度的兩個國家,不必要地對抗起來,又弄到今天世界上,每一個注意國際局勢的人,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定一定神,看核子戰爭已否爆發,那真是歷史上的陰差陽錯了。

美國學人們從世界的範疇來看鄧小平這一句話,認為足以開創未來世界的新局面,故認為有新鮮感。

不是說的話新鮮,而是說的人新鮮。

(1984年)

發表迴響